拂晓时分,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一宿没睡的陈平安关上门,离开屋子,走出府邸,想要出去散散步。
一袭墨青色蟒袍的顾璨很快追上来。
青峡岛附近的湖水中,现出真身的小泥鳅在缓缓游曳。
陈平安说道:“我昨天说了那么多,是想要你认错,后来发现很难,没关系。我今天接下来要说的,希望你能够记住,因为我不是在说服你,我只是给你说一些你可能没有想到的可能性。你不愿意听,先记着,说不定哪天就用得着了。做得到吗?”
顾璨点头道:“没问题,昨天那些话,我也记在心里了。”
陈平安手中拎着一根树枝,轻轻戳着地面,缓缓而走,“天底下,不能人人都是我陈平安,也不能人人都是顾璨,这都是不对的。”
“正是因为世上还有这样那样的好人,有很多我们看见了、还有更多我们没有看见的好人,才有我和顾璨今天的活着,能够昨天坐在那里,讲一讲我们各自的道理。”
“说这些,不是证明你顾璨就一定错了,而是我希望你对这个世界,了解更多,知道更多,江湖不止是书简湖,你总有一天,是要离开这里的,就像当年离开家乡小镇。”
崔瀺无奈而笑,“幼稚不幼稚?”
陈平安说道:“我会试试看,对谁都不生气。”
“可以!”
那位老大剑仙,名为陈清都的老人,他说这辈子处处讲道理,事事讲道理,就是为了偶尔几次不那么讲道理。
刚要转身,想要去桌旁坐着休息会儿,又不怎么想去。
陈平安蹲下身,以树枝作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我与你说一个我瞎琢磨想出来的道理,还不完善。是因为在桐叶洲,听一个江湖上遇到的好朋友,
因为他迈不过去自己的那个心坎。
他骤然之间暴怒道:“崔东山,陈平安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璨走出去很远之后,转头望去,他心头突然生出一股很奇怪的念头。
陈平安有些茫然。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爹肯定回不来了吗?”
顾璨害怕陈平安生气,解释道:“实话实说,想啥说啥,这是陈平安自己讲的嘛。”
“我知道啊。”
崔瀺微笑道:“大道妙就妙在顾璨这种人,比起所谓的庸碌好人,更能出人头地。”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陈平安绕过书案,走到正厅桌旁,问道:“还不睡觉?”
陈平安却没有回答顾璨,自顾自说道:“可是我觉得一些最底下、最低、低到像是落在了我们泥瓶巷那条满是鸡屎狗粪的小巷泥路上的一些东西,是一直不会变的。一万年前是怎么样的,今天就是怎么样的,一万年后还是会怎么样。”
那颗金色文胆砰然碎裂,金色儒衫小人儿那把最近变得锈迹斑斑的长剑、光彩黯淡的书籍、以及它自身,如雪消融不复见。
崔东山神色落寞。
顾璨恨不得陈平安在天底下只有他一个朋友。
他挣扎站起身,推开所有纸张,开始写信,写了三封。
崔东山转过头,死死盯住崔瀺,“你没有让人暗中庇护顾璨?故意怂恿顾璨如此为祸一方?”
“昨天的道理会变得没有道理。”
崔东山眼神冰冷,“我输了。”
崔瀺竟是如临大敌,开始正襟危坐!
原本已经结丹雏形、有望达成“道德在身”境界的金色文胆,那个金色儒衫小人儿,千万言语,只是一声叹息,毕恭毕敬,与陈平安一样作揖拜别。
陈平安看完之后,收入锦囊,放回袖子。
长久的沉默。
但是陈平安好像更加……失望了,可又不是对他顾璨。
顾璨担心问道:“你生我的气?”
顾璨离开后。
陈平安颤颤巍巍伸出手,从袖子里拿出那只锦囊,在红烛镇离别前,裴钱送给他的,说是在最生气的时候,一定要打开看一看。
顾璨问道:“那有没有想出啥?”
————
陈平安摇头道:“随便想想,随便写写。这些年,其实一直在看,在听,自己想的还是不够多。”
顾璨先前看到桌上堆满了写字密密麻麻的纸张,纸篓里却没有哪怕一个纸团,问道:“在练字?”
可是,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上边写着,“陈平安,请你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
就这么站在原地。
“这是我最珍贵的道理之一,你是顾璨,我才与你讲,你听不听,是你的事情。但正因为你是顾璨,我才希望你能够用心听一听。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够想要保护好自己的娘亲,你就是强者,很多很多大人,都比不上你的。”
崔东山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平安踉踉跄跄跌倒在地,盘腿而坐。
崔瀺点点头,“如此看来,那就也不是佛家了。”
当初炼制成功这
看到顾璨愈发茫然。
崔瀺笑了笑,伸手在耳边,脑袋歪斜,微笑询问,似乎在等待答案:“至圣先师,礼圣,你们学问最大,来来来,你们来说说看。”
顾璨又不会认错。
闭上眼睛。
最后陈平安画了一个更大的圆圈,写下圣人二字,“若是君子的学问越来越大,可以提出涵盖天下的普世学问,那就可以成为书院圣人。”
陈平安再取出一张祛秽符,张贴在一根房屋廊柱上。
那么与裴钱说过的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也是空谈。
这本就是顾璨的内心真实想法。
顾璨伸手想要去扯一扯身边这个人的袖子,只是他不敢。
“泥瓶巷